講題:STS早年的人類學時期,及二者互動的後續線索
講者:傅大為教授(國立陽明大學榮譽教授)
主持:呂欣怡副教授(國立臺灣大學人類學系副教授)
時間:2020.11.20(五)14:00-16:00
地點:臺灣大學水源校區行政大樓人類學系館
紀錄者:魏嘉佑(台灣大學人類學研究所碩士生)
※本篇為演講後提問之回饋與反響,上半文請見〈STS早年的人類學時期,及二者互動的後續線索:傅大為教授演講場記(上)〉
長達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傅老師帶領大家在時空、國度之間跳躍,一覽那些曾經讓人目眩神馳,如今卻即將被遺忘的歷史,在聚光燈閃耀在拉圖身上時,其餘的都淪落為背景。
後續提問時間,則試圖讓鎂光燈重新照耀這些歷史。
傅老師結束演講後,在提問階段,許多老師問題便環繞著實踐的困境,以及思考台灣人類學界或STS學界的未來走向,和過度聚焦拉圖的問題。
台大人類學系教授呂欣怡,身為主持首先發言。欣怡老師首先贊同傅老師對拉圖的質疑,認為我們要深刻理解拉圖的學思歷程,可能真的要換一個世界才能理解拉圖,特別是我們這些沒有生活在西方語境下的人。至於拉圖為何變成台灣的主流,似乎也需要一個ANT的分析。
欣怡老師也另外也提及Descola認為文化-自然關係在不同文化中有很多形式【註6】,未必就是二元對立。她也提到實踐對稱人類學的難題。對稱人類學看起來無法單獨一人就可以完成,必須多人合作,分工進行,然而大團隊跨領域合作的研究與書寫方式,在台灣人類學界尚未蔚為主流,文化人類學論文的作者權(authorship)大多為單一作者,很少超過三人,可能需要先擴展學界對於authorship的認定,才可能實踐真正的對稱人類學。
台大人類學教授林開世接棒發言,他認為我們雖然覺得ANT是台灣目前科技研究的主流,但是在台灣似乎還沒有人認真去面對Latour在 《我們未曾現代過》那本書提出來的世界框架。
打破了自然與文化之界線的人類學,是什麼樣意義的本體論世界?我們目前的知識範疇與概念要如何丟棄或重組?譬如他指出結構主義人類學者李維史托,過去也曾經有相當類似於拉圖在《我們從未現代過》這本書所呈現的討論方式,雖然他的解決方式大家都不滿意。而現在本體論轉向的一些人類學家,都是他的學生,但是他們好像也沒有擺脫李維史托所設下的自然/文化框架。因此開世老師很好奇這套拉圖的人類學框架,要如何認真地去面對?好像連拉圖 都沒有好好接續處理,我們能負擔得起這樣的世界觀嗎?
老師另外也提到傅老師的演講中都牽涉到英國社會人類學傳統,似乎缺乏美國人類學的學史脈絡,其實美國人類學一直有相當極端相對論的看法,譬如拉比諾(Rabinow)。他的作品看起來跟ANT很相似,但事實上還是有些微的差距。最後,老師另外也慨歎台灣做科技人類學的人才太少,期待之後有更多人加入這個領域。
傅老師則回應,拉圖在台灣的流行,或許可以從林文源和雷祥麟兩位最早引介拉圖到台灣的STS學者,理解台灣ANT的(社會)系譜。對《我們從未現代過》一書,除了剛說的兩位都寫過專文介紹外,傅老師的《STS的緣起與建構》一書針對人類學相關討論章節,可說對拉圖那本書從人類學/STS系譜史的角度,做出批評。還有,當代網絡那麼複雜,到底該怎麼做研究?
傅老師提及2013年拉圖的著作,主要是透過語言遊戲(language game)討論白人文化,就開放其他人在腳註寫東西,是一個很有趣的書寫實驗。在美國文化人類學部分,傅老師則回應說他略通美國文化人類學,但原本認為跟STS沒有太大關係,如果有的話他會再去了解,而他所知道的幾位美國人類學家如D.Hess, K.Fortun, M.Fischer等,都對拉圖的ANT取向有所批評 。
科技部研究員謝一誼則提問:「如何在東亞建立屬於自己的STS立場?」傅老師認為有一個必要條件,就是台灣學界必須對歐美STS的歷史脈絡有深入了解,而不是跟著接受最新的理論。我們要有自己的框架、策略來處理它,理解東亞的特殊性。拉圖的東西和台灣的STS有什麼衝突,好像沒有人認真處理,都是拿來主義。但是台灣地方小,我們生產的知識很有限,我們該怎麼處理這個問題?這是老師現在比較在乎的問題。
台大人類學系教授林瑋嬪則回應,雖然她不是STS專家,因此能使用STS的理論就會使用,但是她一直不清楚使用的界限在哪裡,網絡那麼的複雜,到底該怎麼辦?像是網絡到底有沒有終點?這是她在使用這套理論時揮之不去的困惑。
另外瑋嬪老師也一直不清楚傅老師本身對於拉圖的立場和想法,
她也認為,如果是在物與人、自然非自然的討論上,人類學有很多更好的討論,如網絡中物跟人的角色是什麼樣的位置、階層中的權力如何,人類學有很多更細緻的討論,譬如人類學者Descola。所以雖然她沒有很跟隨拉圖的腳步,但依舊很好奇傅老師的想法。
傅老師回應,他自認為是拉圖的批評者(a critic),他已經認識拉圖近二十年了,但近年開始認為,我們不需要全盤接受拉圖的理論,這牽涉到一個「協商」的問題,如果我們用拉圖的東西,我們要花多少精力處理?我們有必要這麼做嗎?值得這麼做嗎?還有其他東西,我們也可以用。另外拉圖在著作中還引了非常多的哲學家,要仔細理解的話又要花一大堆時間,難道拉圖說什麼我們就做什麼嗎?
還有行動者網絡可以追到哪裡?傅老師接著提到蓋婭這本書,說明蓋婭理論很有趣,而且拉圖把這套理論講得跟全球暖化習習相關,但我們真的需要用他的理論加蓋婭來理解全球暖化嗎。等我們弄懂他的理論,地球上的溫度不知道又要增加幾度了(眾笑)。所以傅老師的立場很贊成瑋嬪老師的說法,可以用就用(但要瞭解其歷史脈絡,而非拿來主義),不會用也沒關係。
台大人類學系教授黃郁茜則提問:STS的兩大主流SSK、ANT,後者流行於台灣,而前者中的人類學影響(特別是1970年代英國學界關於理性的辯論)卻幾乎被念人類學的人所遺忘,傅老師如何看待這樣的發展?
傅老師回應,拉圖很擅長連結「社會網絡」,老師特別指出,他這裡說的不是ANT的社會網絡,而是人與人之間的social。另外拉圖是個精力旺盛、下筆千言的人,他出版的著作很多。且因為台灣早年發展的歷程,那些老師跟拉圖的關係都很不錯,所以一開始翻譯的書不少是拉圖的,再加上當時STS也才剛發展幾年。老師認為至少起碼他現在可以把這個脈絡澄清明白,點出每個STS學者各自特別的想法和限制。而如果台灣人類學界遺忘SSK以及M.Douglas, R.Horton(連拉圖都沒有遺忘Horton),是很可惜的事。
透過Douglas, Horton的社會人類學視野來理解SSK、理解作科學人類學的另一種方向,是很值得做的事情,這也是老師今天演講的一個主要的訊息。老師特別提醒,ANT在台灣表面看來似乎有些流行(如群學出版社的積極出版),但林文源與John Law的STS研究已經與拉圖的方向有所距離,Mol的情況老師則不清楚。再者,SSK的幾本重要著作(中國方面的翻譯還不算)的翻譯,在台灣也十分有名,例如《利維坦與空氣泵浦》、《柯倫醫師吐真言》、還有2018的《重力的幽靈》等,並引起越來越多學者與學生的興趣。
欣怡老師又問了一個問題,人類學一向是以「知識」─認識與解釋世界的方式─而非「科學知識」為研究主題,若要建立科學人類學,必須先定義「科學」是什麼?與「非科學」知識的關係是什麼?因此欣怡老師很好奇一個可能是STS的基本問題:在科學研究裡面,如何界定科學知識?
傅老師認為,從孔恩以來,科學比起其他知識,已經沒有過去那樣崇高的地位了,但即使如此,科學實作的方式還是有很不一樣的差別。如今SSK還是在尋找地位最高的知識來去研究它的社會建構,他知道有SSK的名學者(Harry Collins)在研究重力波四十年,而如果連這種「硬科學」也可以是社會建構的話,那其他東西也都是建構的了。
小結
本場講座以兩小時的時間,濃縮了STS的前世今生,又在後續的討論中展望未來。上半部學史回顧的意義,在於提醒著任何對於STS有興趣的人,應當掌握過往的SSK系譜,理解拉圖之前的STS學術實踐可能性與方法。後半場則是在目前台灣看似以ANT為主流的風潮中,試圖重新定位台灣,甚至東亞,能夠給予STS的理論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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