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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月12日

《火藥時代——為何中國衰弱而西方崛起?決定中國歷史的一千年》試讀(I)

作者:歐陽泰(Tonio Andrade)

譯者:陳榮彬


本書封面,由時報文化提供


第五章 中世紀歐洲的管形火器

如今,大多數學者的共識是:管形火器誕生於中國。然而,卻鮮少或根本沒有古代證據顯示管形火器曾出現在中國到歐洲之間的各個地區。這實在令人感到好奇。以伊朗與中亞為例,十四世紀晚期才出現了火器問世的證據。至於印度,最早提及火器的文獻則是要等到一四四二年才出現。而就中東與其他伊斯蘭世界的西部地區而言,最早的文獻則是來自於一三六○與一三七○年代(儘管有證據顯示安達魯西亞地區於一三三○年代已經有管形火器出現)。一直要到一三八二年,俄羅斯才有歷史文獻提及火器。關於中世紀時的各式科技是如何在歐亞大陸之間散佈傳播,最具權威的專家莫過於湯瑪斯.歐森(Thomas Allsen),而就如他所說的:「在中古拉丁文文獻中,首份證明火器存在的證據源於一三二六年,令人驚訝的是,這個比中國與西歐之間各地區的火器問世時間還要早。」

我們都知道管形火器是在中國誕生的,因為中國的歷史文獻記載了稍具雛形的管形火器,而歐洲沒有。火槍是管形火器的始祖,它於第十或第十一世紀在中國問世,而且如前面所述,接下來的幾個世紀裡面火槍也屢屢出現在各種文獻中。我們已指出火器的幾個不同發展階段:它的槍管一開始是竹管或紙管,接著便成金屬槍管,至於它的殺傷力之所以能逐漸提升,是因為射出來的東西變成彈丸,而非早期的火花與火焰,直到最後它才終於演化成最早期的管形火器。

沒有任何紀錄顯示歐洲曾有這種發展過程。管形火器的發展在一三二六年(元泰定帝泰定三年)左右臻於完整。如同李約瑟在書中寫道:「無論是火槍或火炮,火箭還是手槍與大砲,都在中國歷經了長時間的發展與嘗試性實驗,等它們來到伊斯蘭世界與西方時已經成熟了。」相似的,火藥的配方在中國可說五花八門,包含不同比例的三種共同成分,亦即硝酸鹽、硫磺與木炭,但是歐洲的各種配方卻遠遠不如中國的配方多變。從配方的變化可以印證當時中國仍在進行火藥的實驗,一開始只有引燃的功能,後來才發展出爆裂與推進的效果。相較之下,歐洲的火藥配方已經非常接近炸藥與推進燃料,這表示火藥被引進西方時已是成熟科技了。

事實上,火藥出現在歐洲時已經是一種軍需品,這一點我們可以從大多數歐洲語言裡的「火藥」一詞看出來:絕大部分都可以被直譯為「給管形火器用的粉末」。但在中國卻並非如此,「火藥」意指「可以引燃東西的物質」,因此中國人透過嘗試而發現了火藥的各種軍事與非軍事用途,至於歐洲人則立即開始把火藥用於戰事上,而且幾乎只讓火藥發揮爆炸與推進的功用。「火藥科技源自於中國」這個事實也反映在一些奇怪的蛛絲馬跡上:例如,某位安達魯西亞植物學家把硝酸鉀稱為「中國雪」,同樣的在波斯,這種原料的名稱則為「中國鹽」。一位歐洲中世紀史專家寫道:「火藥來到歐洲時已經不是某種古代神祕物質,而是經過完善發展的現代科技,這種情況與二十世紀的『科技傳播』案例非常類似」。

不過,管形火器到底是怎樣在五十年間從中國傳播到歐洲的?這問題也許像是個謎。先前也曾有許多中國人發明的技術比如羅盤、印刷與造紙術等等,花了好幾百年才穿越大草原,遠渡重洋,在歐洲生根。為何管形火器的傳播如此迅速?奇怪的是,也不曾有學者找到清楚的傳播路線。不過,大多數學者都同意蒙古人是最有可能的媒介──或者更精確一點,這種傳播的促成者應該是蒙古人所聘用或者保護的士兵、工匠與商賈。但最能夠解釋這種快速傳播速度的,莫過於火藥的明顯軍事用途。

我們很可能永遠都無法得知管形火器是在何時、透過什麼方式傳到歐洲的,但顯然此一事件發生在一三二○年代,因為從這時期開始許多歐洲文獻明確提及管形火器。其中最有名的是一幅插圖,它出現在成書於一三二六到二七年之間的泥金裝飾手抄本──瓦特.德.米勒梅(Walter de Milemete)的《論威風睿智與深謀遠慮的古代諸王》(De Nobilitatibus, sapientii et prudentiis regum,請參閱圖5.1)。那插圖所描繪的的確是根管形火器無誤,射出來的東西是一根極大的箭矢。圖中有人拿著一根長長的火棒,從火器後方的點火孔將它點燃。出現於同一年的另一幅插圖也很相似,畫中形狀相同但顏色較深的管形火器,是由一群騎士點燃的。事實上,兩幅插圖也許可能都是同一位畫家畫的,因為兩圖皆收錄在瓦特.德.米勒梅寫的書裡。


收錄於瓦特.德.米勒梅的《論威風睿智與深謀遠慮的古代諸王》一書,目前收藏於牛津大學的基督教堂學院(manuscript 92, fol. 70v.),由該院管理委員會(Governing Body)提供,特此致謝。


大約與米勒梅製作其抄本的時間接近,佛羅倫斯自治政府於一三二六年二月頒布的一項政令中提及管形火器:為了加強城市的防禦,一批官員被賦予了製造金屬管形火器的職責。隔年,一份來自杜林(Turin)地區的紀錄顯示,「馬切羅修士(Friar Marcello)因為製造某種能夠發射鉛質彈丸的設備或裝置」而獲得一筆酬金。幾年後,在一三三一年的奇維達勒(Cividale del Friuli)圍城戰裡面,似乎有兩位日耳曼騎士發射了管形火器。

也有證據顯示,歐洲人在一三二○年代以前似乎不知道管形火器的存在,因為當時在耶路撒冷又爆發了另一次十字軍戰爭,有個雲遊四海的威尼斯人把即將用於戰場上的各種武器都完整列出,但裡面並未包括火器。儘管管形火器缺乏存在的證據,但這不能證明它在當時的確不存在。而且,我們隨時都有可能會發現新資料。但目前學者的共識是,歐洲人是從一三二○年代開始使用管形火器的。


(⋯⋯)

但若真要釐清早期歐洲管形火器的模樣並不容易,因為現存的古代火器不多──而與中國相較,就顯得更為稀少了,畢竟中國有許多早期管形火器得已流傳下來。造成此現象的原因之一,我想應該是中國的管形火器上幾乎總是銘刻著製成年分,但在歐洲卻不會這麼做。不過這似乎也是因為古代歐洲人就是沒有保存管形火器的習慣,理由可能在於它們的數量本來就不像中國古代管形火器那麼多。十四世紀末明朝部隊裡的所有「銃手」人數大約為十萬,相較同一時代西歐各國會操作管形火器的人力,至少多十倍。現存的中國古代管形火器裡,有好幾十具可以確定是十四世紀流傳下來的,但歐洲卻只有一具管形火器可以確認屬於那個世紀的遺物,年分為該世紀末的一三九九年──當時的管形火器已經發展得非常完善了。

大多數專家都認為,有一具現存的古代歐洲管形火器比十四世紀末早很多,也就是「洛斯胡爾特砲」(Loshult gun)──它在一八六一年由一位農夫於瑞典的洛斯胡爾特村挖到而得名。這一具管形火器又短又小,重量僅僅九公斤,長度三十公分。在大小與重量方面與中國最早期的管形火器非常相近,例如一二九八年(元成宗大德二年)製成的上都火銃(重約六公斤,長約三十五公分)。然而,元代的火銃都是管狀的,洛斯胡爾特砲在形狀上則是近似於米勒梅抄本插圖中的火器(請參閱圖5.2)。


它是少數保存迄今的十四世紀歐洲管形火器之一。這種管形火器又短又小,長度僅僅三十公分,重量則只有九公斤。目前它被存放在斯德哥爾摩的瑞典歷史博物館(Statens Historiska Museum),文物編號SHM 2891。圖片由該館提供,特此致謝。(It is in the collection of the Swedish Historical Museum, Stockholm, SHM 2891. Courtesy of Statens Historiska Museum, Stockholm.)


洛斯胡爾特砲始終存在著許多值得爭議之處。問題之一是:它能否如米勒梅抄本插圖中的管形火器那樣發射箭矢?為了尋求解答,一群深具企圖心的學者們製作了一個複製品,在丹麥的某個試砲場發射,使用的火藥是中古配方(但材料是現代的)。他們發現它可以發射箭矢與其他各種彈丸,像是鉛彈、葡萄彈與火石,而且效果絕佳。它所發射的箭矢與鉛彈能夠更有效地射穿鐵片(效果遠勝於中古樣式的長弓),而且這鐵片的厚度相當於中古晚期的板甲(plate armor)。它的準確度也比原先預期的還要高,可以從兩百公尺外射中不動的目標。然而,學者們認為洛斯胡爾特砲很可能是一種近距離武器,因為砲管裡有很深的凹痕與刮痕,這意味著它是用來發射碎片的──儘管準度較差,但殺傷力強大。


(⋯⋯)


【編者註】本章摘自《火藥時代——為何中國衰弱而西方崛起?決定中國歷史的一千年》第五章之部分,(⋯⋯)為編者所加。


本文由時報出版授權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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